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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再取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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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籽簌簌落下,打在屋檐上。风卷起落花,在空中打了个旋儿,最后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。

半晌没等来任九思的回应,姚韫知转身正要走。

下一刻,一只冰冷的手便猛然扼住了她的脖颈。力道之大,让她本就不稳的身形更加摇摇欲坠。

姚韫知被迫踮起脚尖,喉间挤出一声微弱的嘶喊,“任九思,你……你给我松手。”

听她这样命令自己,任九思反而将手指收得更紧。他的指节微微泛白,仿佛只要稍稍用几分力,便会将她纤细的脖颈从中间拧断。

姚韫知艰难仰起头,正对上任九思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,此时此刻,里面翻涌着怒火,似乎恨不得将瞳孔中的那个倒影烧成齑粉。

她不由得愣了愣神,还想再说些什么,可喉咙已然艰涩到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双眼通红地怒视着面无表情的任九思,等他主动将自己松开。

夜风呼啸而过,吹乱了两人的衣袍,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扭曲的静默。

很快,胸腔内的空气被一点点抽离,风声也变得渺远。

姚韫知眼神逐渐失去了焦点。

她不明白。

自己先前明明给过任九思比这还要厉害的屈辱,他都是没脸没皮地照单全收。可现在,他为什么会被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嘲弄激到如此失态,竟恨不得要了自己的性命?

就在她即将坠入无边黑暗之际,脖颈上的束缚忽然松开,空气猛然灌入肺部。

姚韫知剧烈咳嗽了两声,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。

“方才怎么不再叫大声些,让你夫君来救你?”

他的语气分外温柔,带着几分奚落的意味。

她怔然望着他,眼底氤氲起一片薄雾。

话音刚落,那双漂亮的手又重新抬起,在姚韫知洁白的脖颈上轻轻摩挲了几下。张允承留下的那道红痕已然淡去大半,现在上头覆盖着的全是他留给她的印记。

手掌顺着脖颈轻轻上移,旋即捧住了她的半边脸颊。他指腹不紧不慢地撇去了她眼角的泪痕,戏谑道:“不过逗逗你,怎么眼睛也红了?像只小兔子似的。”

姚韫知一时间有些恍惚。

他这般作态,仿佛适才的剑拔弩张完完全全只是她的错觉。而他,不过是同她开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。

“很疼吗?”任九思又貌似关切地问。

姚韫知终于回过神来,抬手捂住了侧颈上深红的指印,又向后退了几步。

她深吸一口气,神情肃然地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:“任九思,你同我,又或者……同姚家,从前结过什么仇吗?”

任九思笑了笑,反问道:“夫人缘何会这么问?”

她仍定定地看着他,神情凝重道:“你恨我,对不对?”

任九思微一怔。

显然没料到姚韫知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。

此时此刻,他也忍不住随着她的声音叩问起自己的内心——

他恨姚韫知吗?

无端的,他想起了五年前行刑前的那一个黄昏。梆子声比往常急,牢房石墙沁着水汽,有的地方还长出了霉斑。

送饭的狱卒踢了踢铁门,说张府正在办喜事,娶的是姚御史家的姑娘。锣鼓声贴着墙根爬进来时,他蜷在草席上,盯着碗里结了冰碴的薄粥,突然咳出了一口腥甜。

那时候,他的确是怨恨过她的。

恨她的抛弃,恨她的背叛。

更恨她是非不分,助纣为虐。

只是多年过去,他的心境随着阅历的增长变化了许多。

恨意翻滚至极致,终究又像潮水般缓慢退去,只剩下一片空洞和麻木。

沉默了须臾,任九思答道:“夫人多虑了,小人怎么会怨恨夫人?”

他不过是有些失望罢了。

当年之事,或许她确有不得已的苦衷。

但如今他们的立场不同,各为其主。

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和力气再去体谅一个不复同道的人了。

一只寒鸦扑棱棱掠过屋檐,将廊下吊着的灯笼撞得东摇西晃。他的声音在风中回荡,带着萧瑟的冷意。

“是么?”姚韫知喉咙有些发紧,她顿了顿,缓声道,“公子不愿说也无妨。”

她眉峰微挑,眼神格外凌厉,“迟早有一天,我会揭开你的假面具,好好看看这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张面皮。”

-

次日,任九思遣人同张允承说了一声,便搬出暖阁,住回了照雪庐。

两人虽仍旧同处于一个屋檐下,但也真正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,几日都碰不上一面。

但时间长了,姚韫知又变得不安起来。

先前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,她生气归生气,可总还能想些法子约束他。现在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,却不知他会背着自己惹出多大的祸事。

手里的绣绷子搁在膝上,针线却半天没动一下。

正好云初早晨往照雪庐送了几筐银炭,姚韫知叫住她,似不经意般问道:“你可知那位任公子近来都在忙些什么?”

云初摇了摇头道:“奴不知。”

姚韫知蹙起眉头,“你今日去给他送东西的时候,没看见他人吗?”

“奴去的时候,任公子就不在屋子里。奴放下东西便走了,也没有多问。”

姚韫知思索道:“那你替我去问问照雪庐的小厮任公子什么时候出的门,出门去做什么。”

不多时,云初折了回来,低头回道:“夫人,伺候任公子的小厮说他出门买琴去了。”

“买琴?”

不说还差点忘了。

宜宁公主最初将任九思塞进张府,借的就是指点她琴技,为皇后娘娘祝寿的由头。

只是众人对他住进张府的真正原因都心照不宣,也就没有深究琴的事情。

今日他这般煞有介事地去买琴,也不知是为了做戏做足全套,还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。

她得仔细留心留心。

“罢了,”姚韫知指节叩在手炉凸起的鹤喙上,鎏金鹤首被摩挲得发亮,“等一会儿任公子回来,你记得知会我一声。”

“奴遵命。”

-

任九思并不是去买琴,出了张府,便径直拐进了鸣玉坊附近的一家茶楼。

茶楼不大,门帘上绣着“一盏春”三字,檐角挂着一串褪了色的铜铃,风一吹便叮当作响。他掀帘而入,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,挑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。

茶香袅袅升起,氤氲了窗外的街景。任九思的目光落在对面鸣玉坊的朱漆大门上,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抚过。

没过多久,楼梯间响起一阵匆促的脚步声。

抬眼时,崔平章已在他对面坐下,摘下斗篷,露出里头月白色的锦袍。他发梢眉毛上还沾着雪籽,他却浑不在意,只抬手倒了杯茶,牛饮似的灌了满杯。

他问小二:“有没有酒?”

小二还没来得及开口,便被任九思打断:“酒酣耳热之际,最容易误了正事。”

崔平章于是道:“那就喝茶吧。”

炭火在铜盆里静静燃烧,偶尔爆出一两声“噼啪”轻响,火星子溅起又暗下。水沸时,壶盖被蒸汽顶得“咔嗒”作响,白雾从缝隙里溢出来。

热气在二人之间升腾。

待小二离开以后,崔平章才再一次开口。

声音却是极冷的。

“九思,”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指尖在额间停留片刻,像是想揉散什么,很快又无力地放下,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这件事。”

闻言,任九思眉头一蹙,沉声道:“有什么话,你直说便是。”

崔平章点了点头,接着说道:“魏王世子捅死岑绍的事,已然是人证物证俱全,我以为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变故。结果,昨夜刑部那边传出消息,说是又把人给放了。”

事涉魏王,任九思本就没有奢望刑部能够秉公执法。听他这样说,倒也没有多么意外,只淡淡问道:“那宣国公府那边没什么反应吗?”

“他们拉了一个人出来顶罪,把宣国公府那边糊弄过去了。”

任九思眉头皱得愈紧,“青湄?”

“是袭香,”崔平章嘲讽道,“魏王世子倒是个痴心的,出了这么大的事情,还想着要保下任姑娘,等风头过去了再继续纳她为妾,所以推了袭香出来。”

任九思问:“青湄现在在哪?”

“公主怕任姑娘冲动行事,到时非但救不出袭香,还将自己折进去,所以同掌柜说了一声,让她留在公主府小住几日。幸而那掌柜的也害怕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,立刻就放了人。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?”

“公主原想着救袭香的事情,须得从长计议。只是任姑娘那边,反应似乎十分激烈。她的意思是,如果我们现在不准备动手去营救袭香,她便自己出手,绝不会让他人代她受过。”

“胡闹!”任九思顿时脸色沉了下去,“你们千万要看紧她,别让她踏出公主府半步。”

崔平章唉声叹气道:“我同公主也是这么说的,只是她的性子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她要铁了心做什么事,旁人是拦不住的。”

他顿了一顿,忽然又想到什么,继续道:“对了,任姑娘同公主说起,那日袭香被魏王世子赶出房门后撞见了你,之后楼上才传来惨叫声。任姑娘说,若你能够出面为袭香作证,此事未必能做成一个铁案。”

说完,他怕这样的语气太像逼迫,又缓声描补道:“当然,这件事情不会像任姑娘说得那么简单。他们能让旁人的证言不作数,自然也能让你的证言不作数。何况你若是进了刑部大牢,难保不会不小心暴露身份。所以公主也叫我悄悄问问你,那小丫头……咱们眼下是救还是不救?”

任九思握着茶盏的手倏尔一紧。

他垂下眼,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,茶水的热气扑在脸上,让他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。

救人与否,本不是一个要思考的问题。

从前他读圣贤书,学的是“志士仁人,无求生以害仁,有杀身以成仁”。

可不知从何时起,他竟也要为利弊权衡,为得失取舍了。

他忽然觉得可笑,却怎么也笑不出来。

良久,崔平章的声音在再度响起,温和又善解人意,“九思,若此事实在为难,那不如让我和公主去劝任姑娘。想来,她会谅解你的难处的。”

任九思缓慢抬起头,冷道:“不必,你告诉青湄,袭香我自会去救。”

不然,他同姚钧和姚韫知那样的人有什么分别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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