模糊的意识渐渐归笼,哗啦一声,好似梦境一般的世界,如镜花水月,瞬间化作无数碎片。
嘈杂的声音一股脑砸到鼓膜上。
世界远比梦境的色彩浓烈,目光所及之处,每一帧投在视网膜上,好似浮现出因为电子干扰而产生的模糊不清的噪点。
他坐在酒桌前,手中捏着小巧的酒杯,里面是透明的白酒。
“年轻人就得有点酒量,不然以后怎么混?对不对?”
聒噪的男声还在喋喋不休,让本就痛的额角越发难以忍受。
沈言揉着额角,看到有人在倒酒。
酒液沿着杯壁慢慢上涨,在最后一滴倒入时,泛起细小的涟漪。
他轻轻眨了一下眼,似乎被这细小的动静惊醒一样。
酒杯碰撞,互相恭维,觥筹交错之间,沈言虚焦的眼神变得清醒,他慢慢看清了身边的一切。
酒味辛辣,如火线穿喉,沈言咽下杯中的酒,忽然明白了自己是谁。
他觉醒了自我意识。
他是孤儿,是被院长养大,靠着福利政策和勤工俭学,一路考上A大,后来在大二出道进入娱乐圈的沈言。
前二十年,他就像棵野蛮生长的野草,虽然生长在沙地里,但依然拼命扎根向下,顽强而倔强的活着。
他以为日子将会一天比一天好,如果生活是一部小说,那么他就是其中美强惨的主角。
但是——
在几分钟之前。
沈言荒谬的意识到,他不是主角,甚至连配角npc都算不上。
他是只是一部狗血替身小说里,渣攻的白月光。
一个在故事开始之前就死了的,故事的设定之一。
在他死后,渣攻对主角受温宜竹强取豪夺,在他身上肆无忌惮释放对白月光求而不得的欲|望。
他存在的意义,就是凸显主角的虐恋情深,是时不时拉出来刺激受的背景板。
而书中寥寥几个篇幅,就讲完了他的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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渣攻名叫向随今,书中,他是向家私生子,在最落魄的时候,遇见了大二的沈言,对沈言一见钟情。
原文所有关于沈言出现的部分,几乎都是以渣攻视角展开的,关于这一段出现在渣攻的回忆中:
——【他始终记得,从那个阴郁灰暗的家里逃出来时,撞入他眼睛里的月亮。校园里早樱的树下,对方清冷如初春未化的雪,却在向自己看过来时,倏然一笑,霎时冰雪消融。而那一刻,向随今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。】
然而实际上,沈言在脑海被灌入大篇幅原书剧情觉醒后,才从脑海深处,翻找出有关向随今的零碎记忆。
关于这段回忆,现实却是——
当时是三月刚开学,沈言站在樱花树下,刚收到导员消息,说他拿到了去年的奖学金,不日将汇款进他的账户。
他依稀记得有个看上去阴郁的男生坐在附近,正在看自己,心情很好的沈言并不吝啬的,对对方笑了一下。
而这段称不上交集的交集,却成为书中所说,渣攻对他一见钟情的开始。
当然,书中这段描写的作用,就是为了形成强烈的对比,凸显向随今对替身的恶劣态度,和对白月光的珍重痴迷。
后来。
向家认回了这个私生子,将娱乐圈的产业交给他打理,而向随今也展露出了敏锐的商业嗅觉和眼光,从卑微的私生子一跃成为向总。
沈言皱着眉梳理原书的剧情,但毕竟作为一个背景板,关于他的着墨实在不多,看了半天,只从书中看到了唯一有关的描述:
【沈言自尽于向随今初见他的三月,春寒料峭,不知道他离开前会不会觉得冷。向随今除了无尽的痛苦,还有恨自己的无力。】
【——为什么,他没有早发现沈言遭遇了潜规则,为什么他没有在沈言被下药折辱时赶到?太多的为什么,字字句句却都在责问他的无能,让他痛不欲生直至今日。而唯有在抱住温宜竹时,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。】
沈言看到这段描写时,被渣攻膈应着的同时,总结了自己死亡的三个关键词。
潜规则、下药折辱、自尽于三月。
而现在的日期,正是二月十日,新年刚过三天,也是自己死前一个月。
而这期间一系列导致自己死亡的时间,都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发生。
“言言。”
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,让沈言从原书剧情中抽离出来。
童知墨小声凑到沈言耳边:“宋哥在提酒,你别发呆了,一会儿被人说你不尊重前辈。”
他和沈言是同一个选秀综艺出道的,也碰巧签在同一个经纪人手下,两人关系还不错。
“提什么酒?”
沈言揉了揉额角,刚才那一瞬大脑里被塞入了太多原书剧情,以至于他现在对前几分钟发生的事都有些陌生,像大梦初醒般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理清现状。
“你是不是有点醉了?”童知墨担心地看着沈言泛着薄红的眼尾,小声说,“宋哥忆往昔峥嵘岁月呢,在讲圈里以前和现在比有多不容易。诶——他往我们这看了,不说了不说了,一会儿再点我们名。”
沈言想起来了。
现在站起来提酒的,是娱乐圈的前辈,名叫宋平川,长相儒雅俊逸,如今三十五六,出道二十年,是圈内各现代精品剧的御|用男主之一,前段时间因为在一部热播剧中饰演年长恋人,被网友追捧为“叔系顶流”,横扫了老中青三代粉丝。
此时。
童知墨担心的事发生了,宋平川大概是喝多了,被酒气熏得脸色发红,那张儒雅的脸也因为屋内的热气泛着一层薄薄的油光。
“年轻人,怎么都这么安静。”
他笑着说:“活泼点啊,小沈是吗?来来,你不是爱豆吗,站起来给大家表演一下,跳一跳扭一扭,这是你们老本行……”
童知墨顿时瞪大了眼,张了张口,下意识去瞄沈言的脸色,只觉得是无妄之灾,这话摆明了不就是把沈言当乐子看,在侮辱人。
成年人的恶意都包裹在看似笑话的言语里,而对方又是圈内地位颇高的前辈,这种情况对他们新人来讲,堪称进退两难。
“嗯?”
沈言没想到这话题能拐弯到自己头上,此时他的额角还在跳着疼,他酒量一向不是特别好,突然觉醒,加上如今喝了两小杯白酒,已经觉得头有些发晕。
“抱歉,我没听清。”沈言支着头,手指敲击着桌面,笑着说,“宋哥,您再说一遍吧,我酒量不太好。”
沈言撑着下颌,因为之前饮酒的缘故,眼尾有一层薄薄的红,那双平日冷清的眼睛,此刻斜斜挑起,让人无端想起夕阳垂落时的烟霞。
让宋平川都愣了一下,转而又变成一股说不清的,对年轻容颜隐晦的嫉妒。
“就是让你上前面给大家跳个舞助助兴!行了,快去跳吧,宋哥也想看呢!”宋平川旁边的人嚷嚷道。
“这样啊。”
沈言扶着桌面,缓缓站起来,细瘦白皙的手指握住酒杯,另一只手给自己倒酒,他推开座椅,走到了宋平川身前。
他比宋平川高半个头,身量高,模样又冷又漂亮,微微俯视着对方,将宋平川还算俊逸的脸,硬生生衬得如某个跑错片场的路人。
看上去是要敬酒,宋平川端起酒杯,暗自得意,正要再说几句,就看到沈言身子突然晃了一下,紧接着,他的手腕随之晃动歪斜,一杯酒好巧不巧,从下往上,全扬到了宋平川的脸上、身上,以及沈言薄薄的衬衫上。
几乎没给他多少反应的时间,宋平川就捂着脸嘶声道:“我眼睛!纸!纸呢?!”
“宋哥?!”
有一些酒水进了对方的眼睛里,看着一堆人围着宋平川忙的时候,沈言后退两步,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,不紧不慢抽了两张纸,将溅到手指上的酒液擦干净,又擦拭着自己的衬衫,一脸歉意说:“抱歉宋前辈,我有点喝醉了,手没稳住。”
看着宋平川抬起头瞪视自己的模样,沈言垂眸藏起眸底的笑意,抿起唇装作歉疚的样子。
呵。
沈言的表演虽然拙劣,但实在有效。
此刻,他薄薄的衬衫已经淋湿一大片,黏在身上,有一股浓郁的酒味。
宋平川也是如此,他憋了半天,最终还是没爆发,在场都是圈里的人,即使他是圈内前辈,也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大发雷霆,显得自己格外没有肚量。
于是,让沈言出来表演的事,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童知墨能看出来,沈言绝对是故意的,他悄悄给沈言比了个大拇指说:“言言,要不要去换个衣服?”
沈言慢吞吞擦拭手指,擦干净后,手按在太阳穴压了压,对在场的人说了声抱歉,“各位老师,衣服湿透了,我去找件衣服换上,先失陪了。”
宋平川衣服上也有点点酒渍,而且因为酒泼在脸上,粘稠感和酒味挥之不去,看着沈言出去的背影,他眼睛在虚空盯了两秒,随后也站起来,跟在沈言后面走了出去。
这场酒局是宋平川组的,在此之前,他们参加了同一个热门真人秀,宋平川算是里面的常驻嘉宾之一,于是录制结束后,就请了这期录制的飞行嘉宾一起来吃饭。
很多人都看出来,沈言所谓手不稳,其实只是个不想被人当猴看的借口。
但表面上,大家都没表现出来,宋平川也是。
沈言当然知道,这手段浅显极了,并且还会得罪宋平川。
但是——
他站在门外,呼吸着不同于屋内的清新的空气,轻轻深吸了两口。
心想。
他的生命已经在剧情的预告下走在倒计时的路上,在规避死亡结局之前,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刚过完年,即使是二月,s市的空气依然带着冷意。
宋平川订的用餐的地方,是s市一家私人会所,是会员制,成员大多非富即贵。
这里主打一个中式优雅和格调,出了门就是青石板的路,四处栽着金镶玉竹,竹叶上带着薄薄一层雪,在隐隐绰绰的光线下,能看到不远处似乎也有人推开门,是一道漆黑高挑的剪影。
沈言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,只是沿着青石板,从掩映的竹子芭蕉中走到后面的温泉住宅,向服务生要了件短袖,然后拐进了更衣室。
他将风衣外套放在椅子上,单手解开衬衫扣子,纤瘦的指尖落在最后那枚纽扣时,忽然顿了顿。
沈言侧过头,看见宋平川走了进来,目光直勾勾落在了沈言身前。
确切地说,落在了沈言裸露出来的肌肤上。
更衣室内的光并不明亮,为了符合这个会所的格调,四角还有宫灯,是一种如同奶油般淡黄而软绵的光线。
将沈言露出来的皮肤,衬得如同散发着光泽的玉石。
“小沈,身材很好啊。”
宋平川兜头将衣服脱下,看着沈言,语意不明道:“还是年轻好,一定很受人欢迎吧。”
人已将近四十,加上平时并未刻意锻炼,他有轻微的发福,胸部的肥肉也凸起下坠。
沈言转过身,没接茬,只是敷衍道:“哪里,宋哥才正是风姿正盛的年纪。”
避开宋平川的视线,沈言看着衬衫上的酒渍,轻轻蹙眉,犹豫了一下,还是解开了扣子。
抬起双手,白色的衬衫被从肩膀褪下,露出两片精美的蝴蝶骨。
也就在这时。
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接近,伴随着宋平川粗重的呼吸。
下一秒。
一个带着酒气的身影,从后往前重重将他箍在了怀里,宋怀川鼻息喷在沈言脖颈上,他粗喘着说:“小沈,很多人喜欢你吧!我看你也不是个安稳的货色,是不是被很多人上过了?!”
“告诉我多少钱?你和我睡,我给你资源——!”
操。
沈言在对方扑过来的那一刻,心底忍不住骂出声。
他比宋平川高,但对方扑过来的这个时机太巧妙,正好将他钳制在双手不适合发力的位置。
而宋平川正值壮年,虽然身材有些走样,但体力并没有严重下滑。
此刻紧紧抱着沈言,对方胸口的肉沈言都能感觉到。
一股恶心之感从胃里翻涌上来。
“放手——”
沈言用力抬起手肘,眼眸闪过厉色,将要向后狠狠一顶时。
一股大力突然从后而至,薅着宋平川的头发,以几乎能将他头皮一同拽下来的力道,将人甩开。
这股力量,让沈言都忍不住向后踉跄两步。
而紧接着,沈言回过身,就听到一阵拳拳到肉的声音,以及宋平川的哀嚎。
是一道很高的身影,对方穿着棒球衫,带着鸭舌帽,抡起拳,不声不响将宋平川揍得抱住头,满脸鲜血,后面更是直接没声,晕过去了。
对方的狠戾程度,让沈言都暗暗心惊,生怕宋平川被对方打死了。
他的衬衫因为刚才的挣扎,此刻最后一枚纽扣已经崩开了,但他来不及顾及形象,两步走上前,看向半跪在地上,单手按住宋平川头的男人的背影。
“你——”
指尖还未碰到对方的肩膀,男人就微微偏过头,露出一双狭长凌厉的眼睛。
冰冷危险,像雪地里觅食的野狼。
而沈言的话,也戛然而止。
半晌,他轻轻舔了下齿列,舌尖滚过一个名字:
“祁晟?”